臥花夢

哭著╫媽媽的大西瓜

是夜晚，對於晚睡的我來說是一個絕對清醒的時間。

我收到了一封簡訊。通常這個時間點所傳的簡訊，多是朋友相約明日去處、或是朋友急事相找。但是今晚的寄件者卻讓我躊躇無法按下確定。

老媽

這位寄件者相當特殊，一向不喜打字(亦不善打字)、不喜用標點符號(因為不會用)，寄來的句子通常相當簡短，內容多是責難。這一次又是什麼呢？我焦慮得不想知道內容，但我還是點開來了。

小朋友我躺在床想起你

小時候可愛的模樣我把

你生得這麼好你一定要

好好珍惜多運動少吃油

膩的東西

與我稍熟的朋友不難知道，我與我的母親其實相當不親。為了要畢業後能繼續留在台北工作，我是用盡了全力。

在之前，除了國中三年之外，我一直是住在家裡的。我與老媽的相處，沒有和平過。從小到大，她總是對我說：「我對妳就是疼不入心」。對於我媽的抱怨，我總是可以說上好幾個小時不會間斷。主要還是因為媽媽的金錢觀常讓我苦不堪言，加上個性的不合，我與媽媽的爭吵從未停過。

上了台北之後，因為不想在為了錢看母親的臉色，我使盡渾身解數負擔自己的生活費，絕少跟媽媽開口要錢，我的朋友們總認為，只要提到錢，我的媽媽便很不像個媽媽。母親對於金錢的吝嗇確實讓我吃盡苦頭。但是不能被否認的，在我母親不願意支付我的生活費之下，我的個性變得相當獨立。

意外地我發現，只要與媽媽保持一定的地理位置距離，加上不跟她開口要錢，會讓我們的關係拉近許多，至少在電話內沒有話題可以爭吵。

而這一封簡訊讓我徹底的慌了，我揪心地看到這封簡訊背後的意涵，但我不知所措。足足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我才有辦法回了以下的簡訊：

老媽我有在顧身體啦！！

減肥這檔事慢慢來嘛！！

哈哈哈！老媽妳也保重自

己阿，祝妳業績長紅！！

發出簡訊後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回簡訊了！我這樣寬心的想著。但是過了十五分鐘左右，我又收到了同一位寄件者的簡訊，媽媽打字沒有這麼快的吧？我忐忑地打開這封簡訊，沒想到內容竟是一張照片，我家的地板上躺著一顆偌大的西瓜。

媽媽的大西瓜

我征在那兒，久久不能言語。

媽媽並不善於表達除了憤怒和快樂之外的情緒，我亦不善與我的母親溝通──從小到大都未曾動過嘗試的念頭──，當媽媽強烈的思念從簡訊裡傳來，是那樣隱晦那樣害羞，仿若一個年輕男孩彆腳地找話題與心儀的女孩聊天。而我卻那麼沒用，在這樣的關頭，拿著手機發現自己詞窮地厲害。又花了半個小時，我才又回了下面的簡訊：

看起來很甜啊！夏天真

的來了耶，它一定很可

口！老媽幫我多吃點吧

，它應該撐不到端午節

我回家。哈哈！

這一次發出信息之後，我開始緊張，擔憂著母親會回什麼簡訊？我又該怎麼回應？我瞪著手機，心裡面開始設想老媽會回的簡訊，該會是什麼樣的內容。正當我左思右想，希望自己下封簡訊能打快一點，不讓母親等太久時，電話響了。

來電      家裡

我驚愕地接起電話，正想著要怎麼開口說話，老媽劈頭就是一句

「妳端午節會回來呀？！」

口氣裡試圖隱藏興奮的情緒。

我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強忍著就要滑下的淚水，開始跟老媽的對話，這時的我突然相當懊惱，平時那個口齒伶俐的我呢？怎麼一瞬之間消失了蹤影？我完全找不到話題跟母親聊天，母親也是。

於是我們開始討論起那顆大西瓜，母親相當熱烈地跟我說著摘西瓜的經過，以及

再三跟我保證會等我端午節回去再剖那顆西瓜，說到時會更甜，要我到時回來記得提醒她剖這顆西瓜。我卻只能回著「好啊好啊」、「是喔！」之類的詞句，平常與朋友聊天、跟上司闡述想法、與人吵架、與男友情話綿綿時的口才全都喪失殆盡，我彷彿得了溝通障礙似的，只能配合著母親的話不停答腔。直到母親的西瓜已經談完了，我還是找不到話題可以接續，母親也催我快去睡了。

於是電話非常簡短，1分42秒。

掛上電話之後，我抱著枕頭回到電腦前，繼續著與朋友的對話，但是一邊卻將臉不停的埋進枕頭內，痛哭。

我開始在心裡盤算著端午連假要帶什麼東西回家、要穿什麼衣服、見到老媽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凌晨一點半，我準備就寢，於是撥了電話給男友。但連按了兩下通話鍵，我失手撥給了媽媽。媽媽接起電話的聲音有點匆忙，急急地問我怎麼了，我傻愣在那兒，兩秒後趕緊跟媽媽說撥錯了電話，是要打給男友的。媽媽才放鬆口氣地問我怎麼還沒睡，剛才不是要睡了？我這才想起兩個小時前答應了媽媽要去睡了，於是隨口胡謅說在電視裡看見了好看的電影，耽誤了一下，母親於是諾了一聲，便開始敦促我下次一定早點睡，電話又掛了。

這時男友打來了，我抓著話筒跟男友訴說著自己的難過，男友安慰了我之後，也催促著我快點睡，掛上電話之後我的倦意襲上，眼皮逐漸沉重，正準備步入夢鄉時，電話又響了。

來電      家裡

母親問我睡了沒，我半夢半清醒的跟她說已經在睡了，她問我男友回電了嗎？我說有，於是她又開始叨念了要我不要熬夜，對身體很差云云，我這時發現，母親的語調相當清醒。

她被我吵醒了。

我感到相當難過，怎麼會忘了母親是一個這樣淺眠的人？她三度掛了電話之後，我的眼淚再也沒有人可以幫我停下來，我躲在棉被裡，一如小時候受媽媽的責難之後一樣，崩潰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