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花夢

說著╫記憶的灰塵

我已經記不起過去許久矣。

就好像是自然而然隨著歲月的推演般，我不停地往人生的下一步和下一步走著。從離開彰化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很認真的在做著自己，每當與微弱的燈光和電腦螢幕獨處時，我自在地點開每一個我想點開的網頁，說著我想說的話，做著我想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方法對待每一件會讓我開心或者後悔的事物。我的生活再也不用想著什麼時候必須中斷自己的動作，被上課鐘聲、母親的呼喊、公車鈴響、老師的點名崩地一聲把我自己的世界毀滅，瞬間從夢的顏色掉進彩色的現實世界。

我真的認為自己很享受現在這樣的時光，彷彿背對著什麼似的，不快不慢卻不停往前走的時光。

在決定大學畢業前的畢業紀念冊購買意願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No。大學的我這麼樣任性的活著，儘管我大學以前每一天在校園內追逐著所謂青春，畢業後我却一次也未曾翻開過那些穿著制服的畢業紀念冊，我想它們會靜靜的躺在那裏，一點都不會移動，一如我的回憶一樣，並不會不見，所以我拒絕購買一本我當時經濟上根本負擔不起的畢業紀念冊。

然而我料想不到的是，回憶它不會移動，也不會不見，但它阻擋不了時間的風化，不管買不買畢業紀念冊都一樣。

Facebook上傳來一則交友訊息，我有些錯愕的看著這個人名，揣想著對方加我的原因，在不長不短的思考時間中，我花了更多時間在回想對於這個人的回憶和最後的結局，我這才發現有時候，「回憶」這件事情，最後只剩下結果，並沒有過程和原因，所以我自以為爽快地按下了「同意」。

「同意」什麼阿，就算我「不同意」又怎麼樣？我又不可能忘記有過這樣一個人。我對我自己的思考感到一些可笑。

然後，就像觸動了某一個被我遺忘已久的開關一樣，回憶的儲藏室就這樣被燈光照亮，我這才赫然發現它們已經像一幅幅沒有裱褙的舊畫一樣，大小不一的斜堆在灰塵滿佈的小房間中，而畫多已斑駁。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非常非常念舊的人，每次大掃除時總是會有丟不掉的東西，每次珍視的物品損壞我總是會黯然神傷，但是當我面對著這些破碎的記憶時，我才驚覺自己其實正在惡意遺棄著許多自己以為一定不會忘記的回憶。

這次回彰化老家，睡在妹妹的房間，夜半睡不著，竟有著像是認床的錯覺，我默默離開了床，來到了那個屬於我的房間，打開了燈，環視著自己以前的秘密基地，我的書桌上依然擺著那些我無比珍視也不准任何人碰的禮物們，我忘記當時為什麼沒有帶它們上台北，只記得我認真地對它們說，我即將奔向自己的世界，然後就提著少少的一卡皮箱離開了這裡。國小、國中、高中的畢業紀念冊和任何我一直覺得很重要的回憶，我一樣也沒放進行李箱裡，直到現在它們還是不在我的生活範圍內。

接著，我開始認真環視著自己的房間裡頭，那些已經不屬於我的部份。妹妹們換穿的衣服已經侵占了我的床，書桌上堆滿不認識的保養品與化妝品，以及一些散落的護髮用具，我的書櫃上積滿了灰塵，上面擺著已經停用的房間電話，還有妹妹成疊的高中補習班數學講義，而妹妹，現在已經大三了。

我在床與書櫃垂直相接的角落蹲了下來，這是我以前藏秘密時的第一步驟，在書櫃最底層找到了當初我收藏的紙條們，那些上課不專心的鐵證，從國中到高中，幸運的被我保存在鉛筆盒裡的紙條們，我在畫著幸運草的束口袋裡挖出了年少，一一細細讀過後，驚覺我只記得「秘密」藏在這裡，但是卻已經忘了當初要保存的是什麼秘密，過去的自己所想出來的嚴謹密碼，未來的自己卻再也解不開了。

我將紙條一一收好塞回書與書櫃的夾層內，逼自己蹲在地上直到雙腳麻痺，無法再起身繼續順利行走，痠痛感讓我步履蹣跚。

如果這就是長大，我多希望不是那麼回事。